想象的世界:我的生活我的画(之十五)

【原创】邓世敏

       前面几节主要是由写生而延伸出的几个故事。意在反映当地人文,以及农民的现实生活环境。从我读过的资料中看,我们中国人能客观反映西方人生活的东西较少。可能是受接触时间和语言的限制,作品对他们的具体生活描述走马观花,很难畅快淋漓表达出实质性的感受;还有的本身就不客观,出于自己政治主张和好恶,对事情进行过分“好”与“坏”夸张,这些作品误导了不少人。我写上述故事,也算是我借写生之际,接近和体验他们普通人家生活的一点心得吧。
       

         写生是把直观的事物用绘画表达出来,而“凭想象”绘画则是把情态和意境用绘画表达出来。这类绘画受想象能力、思想境界、主观意识和情绪等的制约。在想象绘画上,油画与国画某些地方某种程度是异曲同工的。国画绝大多数都是凭想象绘画,无论小桥流水的诗情画意,还是江河高山的磅礴气势,几乎都是画家凭意境绘画而出,画泰山、画华山的人,不一定去过泰山和华山。一个有思想的画家,绘画就是其思想、风格、气节的体现。我认为至少在这方面,或者说绘画的意境上,西方油画还远不比国画。
        想象绘画可以把事物按自己的意愿无限夸张、放大,可以是逻辑的也可以非逻辑的。目前超现实主义绘画是这类绘画的极端代表。总之,想象绘画是画家在“艺术天空”中最自由的飞翔。当然也没有绝对的自由,绘画也像人们的其它行为一样,永远都要受法律、道德、文化、习惯等的制约。
       想像绘画并不是说就是杜撰。想象绘画必须是建立在知识积累的基础之上,以认知为前提。要画一颗树,你就要见过树,要画好一颗树平时就要积累有关树的知识,认真观察树干、树枝、树叶等的状态,这样才能把树画的形象逼真。说穿了,所谓想象绘画:就是把大脑中记忆的有用的事、物、人等,按自己的需要进行重新组合和构图设计,绘出自己理想的图画。
        我凭想象绘画,多是阐述某一个曾经历并记忆深刻的事情,亦或对资料中记载的某历史故事的理解,亦或即兴表达对生活的态度及情绪等。
       比如《驴车》这幅画。就是记述我童年时期,在从县城回家的路上,得到别人帮助的一件事情。可能是年龄变老的缘故,我总是爱回忆往事,尤其是童年时期的有趣事情。


       记得那一次,刚开春,天比较冷。具体为一件什么事情我忘了,和家人闹意见,自己负气出走,偷偷跑到县城去转了一圈。到半下午的时候,没地方去,也不知晚上能何处容身,突然感觉心里害怕起来,想来想去还是家里好,无奈,悻悻然“打道回府”。                   

      我家到县城有两条路,除一条大路外,还有一条小路,小路近,顺着河堤要经过荒滩和灌木丛。我来和回去的时候都是走的这条小路。回去时走到离家还有四五里路的时候,我实在累的走不动了,就找一靠着堤岸的背风处歇脚,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我坐着想想和家人生气的原委,感觉自己挺委屈,再加上又饿又累,就在草地上鼻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也不知啥时候睡着了。可能睡了好一会,突然有人把我叫醒:
      “快起来!小孩儿,你咋睡这儿了?”
       我醒来一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一辆驴车停在路边,赶车的是一个大姐,二十多岁,也不知是个大姑娘还是小媳妇。
        “还不快起来,天黑了,再不走老猫狐来了把你吃了!”
       “老猫狐”概念在我小时候,就是一个怪物一样的存在。但它到底是什么,是怪是野兽?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清楚,我估计也没多少人见过。但我们那里祖祖辈辈的大人们都是那样吓唬小孩的。据说“老猫狐”的眼睛像“灯盏”一样,我小时候村里没有电,夜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在夜里,大人只要对孩子说一声:“外面有老猫狐!”,小孩肯定不敢到院里去。正在外面玩的也会“叽喳乱叫”地跑回屋。
       一听她说“老猫狐”,我心里也害怕,便一个滚身站起。她下来车又具体问我为什么睡这儿?哪庄儿的?为什么跑出来不回家?听了我吞吞吐吐的叙说,她也不安慰我,反过来劈头盖脑把我吼一顿:
        “你们现在这些孩儿真信球,就不学好儿,动不动就跑,我要是你妈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快给我上车吧,我把你捎回去,正好路过你们村头儿。”
         她拧着我的耳朵还用鞭杆敲了敲我的脑瓜,我乖乖跟着她上了车。原来这大姐是我们邻村的,她那天是到县城给蔬菜收购站送白菜,天晚了抄近路回家正好遇到我。。到我们村头,大概是她怕我不回家再跑掉、竟不让我下车,问清我家的具体位置,把我直接送回家,交到我妈手里。这时候家里人也正在着急寻找我。见到我爹妈她也是大嗓门一顿数落:
      “都咋管孩子呢?孩儿睡在荒郊野外,可怜死了!要是遇到狼或者“拍花”的那该咋办?”
        “拍花”只是个传说,但那时候我们那儿有狼出没是真。她又说:
        “可甭打孩子,这事不能怪孩子!”
       我家人无言以对,只是千恩万谢。你还别说。“出走”这件事,我妈不仅没打我,晚上还给我煮了俩“荷包蛋”。
         这位大姐粗声大气,讲话做事都不温柔。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处处温暖,处处善良。因此她在我的脑海里划下了深深的印痕。几十年来,我总是回忆起这件事,为此就按照我的记忆画了这幅画。这幅画虽然用的是丙烯酸酯彩料,但我是用画国画的方式画出来的,意在增加诗情。由于时间久远,对这位大姐,我除了记住了她二十几岁,是我们邻村的,其余的,她什么长相,穿什么衣服我都没有了印象。画面上的人物形象是我凭想象而出的。画面上的那棵老枯树,也是我凭想象加上去的。但事情经过是真实的。

《驴车》:丙烯画.规格60×80(cm)

许多绘画我都有故事情节叙述,或者说许多故事触发了我的绘画。但《疫殇》这幅油画则无故事可言了,绘画仅是本人的一种生活感受和情绪表达。
自去年初开始,新冠病毒瘟疫在世界各地不断蔓延,导致数亿人感染病毒,几百万人为此丧失生命。又联想到六世纪、十四世纪多次发生的欧洲黑死病,十六到二十世纪初天花等,都夺取了人类无数条生命。可见人类作为一个有生命的物种在大自然、瘟疫面前是脆弱与无奈的。同时通过一次次瘟疫,也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人类是一个相互依存的共同体,瘟疫不分国界不分种族。灾难来临,不会因国界、价值观、政治诉求的不同,而让幸灾乐祸者独善其身。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应该是相依为命,而不该是永无休止的战争,贪得无厌的霸权与掠夺。人类应该用宽容、博爱的精神维护世界和平,维护好我们目前还分不开、逃不掉的地球环境。
在瘟疫开始传播的时候,我总觉得它与自己还有很远的距离,直到我看到周围的人群不断被感染,尤其是前面我详细描写过的,我在写生时认识的朋友拜伦,在我们时有互动期间,被瘟疫蹂躏,在痛苦挣扎中失去生命,使我对这场瘟疫产生了真正的恐惧感。从心底涌出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悲愴。这种悲愴、痛心、郁闷和无奈,促使我有了表达悲观情绪的绘画构思和创作欲望。
《疫殇》就是我在新冠病毒導致墨爾本封城期間,以沉重的心情创作的一幅油畫,也是一幅表达我在某一环境中生活态度和情绪的“想象绘画”的代表作。虽然画面凄凉黑暗,渲染的是一种悲观气氛,但它来自我对无数鲜活生命消失的真切痛心,也是我在瘟疫肆虐时期无奈和失望的真实心灵感受。我谨以此画悼念在疫情中失去生命的人們,也用这种方式留下瘟疫流行的記錄。雖然现在墨爾本已經開始開封,逐漸進入生活常態,但愿立此存照,让我们共同珍惜自然,熱愛生活,用实际行动来关心人類的共同未來和福祉。
这幅画完成后,大洋传媒评论员及著名诗人鲍权专门为这幅画配诗一首,从诗人的角度了诠释这幅画的内涵。
现将鲍权先生的《诗》同时发表如下:

油畫 《疫殤》  

《疫殇》:规格65×80(cm)

邓世敏 画     
鲍权  配诗

油彩落下时  才知道
  季节已经变脸  尽管
屋外红枫刚刚着色  夏天在
正午辞别  踩着自己溽热的影子

霜讯子夜抵达  在天气预报里
纷纷飘落  炭笔勾勒的
  明丽幻象被抽打得遍体斑驳
枯叶凋零  暮鸦哀鸣
天幕终于被积雨云密实封闭

道路失踪  街灯蜷曲于口罩
即使光线再亮几分  也照不到
  春天的下一个出口  涩滞太久
饱含忧郁的画笔  能长成
一条青涩的枝丫吗

未来  也许是一帧新启的画布
鸟鸣和柳枝已随风跃动  鲜亮的
  云朵在蓝天上破土而出
也许你此刻突然掷笔  只为留住
那片素净的空白。

        

       人背井离乡忍受的是孤独、无助、凄楚之苦,自然会生出深重的思乡情结。古代学子、仕宦、商人等有不少人经历这方面的人生之苦。因此演译和传唱下来许许多多生离死别的故事,历代文人墨客也留给后人不少悲欢离合的诗赋文章。元代的曲艺大家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就是一首表达离乡之苦的散曲小令代表作品。录词如下: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与关汉卿、白朴,郑光祖并称“元曲四大家”。尤其是他的散曲在元代无人能及,被人们誉为“散曲状元”。他流传下来的散曲一百多首。《天净沙.秋思》便是他散曲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首。我对这首曲词描写的景象理解是:
在一个深秋的黄昏,乌鸦在一株缠着枯藤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原野、小桥和农家房舍在小溪的流水声中迎接着黑夜的到来。古道上或古道旁一匹瘦马,在凛冽的秋风中缓慢前行。词人或触景生情,或含泪心生,表达自己客居他乡的孤独心境及思乡之情。
       我的诠释肯定是肤浅和不全面的。但我对过去有些文章和图画对词的解释也是不以为然的。尤其是一些图画,表达出来的是:黄昏时分,漫天黄沙人烟稀少的地方,马致远本人作为一个穷途潦倒的书生,骑着一匹瘦马冒着凛冽的寒风蹉跎前行。但事实是,马致远出身于一个书香富豪家庭。他是大都人,也就是现在的北京人。他只在北京和杭州两地做过官。在杭州做二十年官后,不到五十岁时致仕或退休,并自愿留居在杭州,选择风景秀丽的“西村”,置地建园养老至终。他一生都比较富有,老年时与江南曲艺名家为伍。因此他的词不可能表达的是黄沙遍地,以及自己真正的穷困潦倒。他的词名就叫“秋思”,突出的就是一个“思”字,是词人和我们正常人一样在深秋季节表现出来的抑郁和多愁善感。他表达的是自己客居他乡,思念家乡的悲凉心境。实际就是抒发当时强烈的思乡之情。也不排除词人表达的是当时背井离乡人们的普遍心境,因为他毕竟是杂剧和散曲作家。他的很多杂剧,如:《汉宫秋》、《荐福碑》、《陳抟高卧》等都是根据历史故事,为艺人演出需要而夸张延伸的创作。因此“秋思”也不排除是专门为曲艺演唱凭想象而写。
        古代人们离开家乡,由于交通不便,自然亲人之间天各一方,重逢困难。随着历史的进步,科学的发展,交通越来越发达便利,如无特殊情况,人们随时可以见面,可以去到想去的地方,因此很难触发人们像古人一样的思乡情结,也很难理解他们那种悲欢离合心情。但近一年多情况不同,由于瘟疫的肆虐世界各地很多地方都封城封国,交通阻断。导致家庭天各一方,很多人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见。这方面我本人深有感触。我旅居国外,家有近一百岁的老母,由于边境封锁,交通阻断,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没能回去探望,为此我深深自责和不安。现在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思乡之情是过去几十年来所没有过的。尤其是深秋时节,当读书、写文章或者谈及往事时,总会引发出思乡思亲的郁闷和痛苦。前段时间,我读马致远的这首《天净沙.秋思》的曲词,与词人或者这首词本身产生强烈共鸣。在自己情绪的带动下,对古人背井离乡的孤独凄楚有更深刻的理解。为此,我依据自己对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的诠释,绘画了《秋思图》,即时按自己的认知再现词人生活环境,也是让自己思乡之情得以宣泄。


《秋思图》:油画。规格120×90(cm)

     《秋思图》除了必不可少的树、藤、鸦、舍、桥、溪、马等画面条件之外,重要的是突出枯、老、昏、瘦、冷五种气氛。另外秋冷区别于冬寒。诗词文章可以用西风、北风来形容区别,但图画不能。冷秋的表达,在于藤枯草衰而秋菊正盛,树叶凋零飘落而非枯败粪土。这是我在绘画时对深秋的构图立意。但愿读者喜欢我的文章也喜欢我的画。


        我写文章就像我的生活一样懒散,信马由缰,文随笔走。写到此我竟不知自己写的是否与开笔时的立意相符,也不知自己写的什么文体:自传体小说?报告文学?长篇散文以及杂文?其实可能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就像我不认识我自己一样:小贩?学人?画匠?亦或农民?其实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

自画漫像

        文章到此为止,描述的一些内容,只能算是“我的生活我的画”的几个片段,甚至与画有关的几个很重要内容都没写出。比如:肖像和超写实绘画。我认为这是我的绘画技能中比较见长的一个方面,但我却没有故事情节描述,反而在自己的卖画经历和几幅写生小画上大费笔墨。其实我的初衷是想通过我的卖画经历,还原四十、五十年前,一方农村人的生活历史;通过我的写生经历,让读者更多地了解一下澳洲当地农民文化及普通人家的真实生活状况。但愿我的“避重就轻”和“笔走偏锋”被读者理解和喜欢。该写的没写是一种遗憾,好在还有机会让我再染笔墨把此补上。
文章中的所有故事,都依据基本事实。但为了增强文章的可读性,不排除在情节上有喜剧性的夸张描写。
       文章中所有绘画评论,只是个人的几点不成熟感悟,形不成理论观点。如有幸被哪位绘画大家读到,又不幸与您的观点不符,您付君子一笑,不屑与我争论。
      文章中谈论观点时所列事例,只为论证自己的浅薄见解。对任何人都无恶意,读者不必对号入座。
文章中所有插图均系本人绘画拙作。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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