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邓世敏
刚来墨尔本,没在西郊建房之前,我暂住市区一段时间。租来的公寓面积小,加上五十岁的人来到异国他乡,文化语言不通,自然感到寂寞无聊。好在我住处不远的地方就是维多利亚的国家艺术馆,平时不要钱,随便进出,我就经常到这里来溜达。巴黎的卢浮宫、伦敦的大英博物馆经常人潮如织,尤其在名画前面人多的让你踮着脚都看不到。这里可不是,藏品自然没有卢浮宫大英博物馆的多,但观展的人也是稀疏。即便是梵高、毕加索的作品来巡回展出,在营业时间内,只要别逾过隔离带,你愿欣赏多久就多久。因而,我经常享受这种方便,在一些名画或好的油画作品面前长时间顿足,自觉不自觉地融入故事中浮想联翩,或下意识地去琢磨其光影画技。
此外,在离艺术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星期天艺术品市场,周日我也会到那里去。看画,主要是看人画画。那个市场不大,但绘画、雕塑也形形色色,有油画、土著绘画,还有非洲木雕等等。在卖画的地方也有不同肤色的画家在创作。他们的创作大多都是表演性质的,大致分三类:一种是画像的,有客人画客人,没客人的时候自己对着镜子画自己;另一种是乞讨性质的,在画画的地方放个帽子或其它什么盛器,让看画的人往里投钱,他只管专注画画,不问不要,看画人给不给,给多少都随意;第三类是卖画人现场创作,他们主要是写生,创作表演是为了吸引买画的客人。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一个希腊人,在地上放一大卷画布,露出一截画成的画,是花朵,鲜艳欲滴,非常漂亮。他坐在上面画还未完成的画瓣和叶子,旁边放一个礼帽,口朝上。画的非常慢,半晌画不出半片叶子来。其实可以理解,他抛给你的就是那朵画成的花朵的噱头,挣得就是你对噱头的赞赏钱,熬得就是时间。另一个是一个卖画的印度人,正在一个画架上画远处的一座桥和一个古典建筑。说实话,他卖的画都很漂亮,但他正在画的那幅画并没觉的多美。当我走过去的时候,那老兄对我那个热情,拉住我并不说让我买画,而是让看他制作油画,非常耐心的给我讲他的绘画成就、特点、技巧等。尽管我啥也没听懂,但还是连连点头。他得知我也喜欢画画时,马上把笔递给我,非要让我画两笔。他的热情和友善,把我感动地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平时连8块钱一份的麦当劳都不舍得买的我,竟颅压忽然升高,不还价,慷慨摔出三百澳币,买了他一幅45x45cm的风景画。我把那幅画请回家,后来又从市区带到我西郊的新家,挂在大厅的墙上,每天都朝圣一般欣赏和端详。直到后来我开始画油画,了解一些油画特征后才知道:买的只是一块印刷车间生产的喷绘布片,哪是什么油画?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难受,但不是心疼三百块钱。我担心,当年拎着一块破布片离开后,那球货有没有为遇到我这傻帽而笑得喘不过气来?
学东西哪有不缴学费的?这些所遇也就人生长河中的一朵或几朵浪花,只不过是我恰巧记住了。

是油画艺术吸引我?或许是生活的寂寞与无聊,也或许是我本来就有但休眠了的绘画意识一觉睡醒。也或许三者互相加持。总之,我开始了油画创作。

如我前面的故事,我少年时期喜欢画画,但后来由于工作原因,我竟在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戒掉了这一爱好。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出外求学和工作,进入了人生旅程的快车道。但开始并没有停止画画。尤其我有一个癖好,就是开会领导讲话的时候,我特别有绘画的冲动和灵感。小型会议我不敢,不过,过去的领导都爱开大会,动不动把全体员工一个不拉的集中起来训话或贯彻文件精神。开大会时,我都带上自己装订的一个图画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专心致志地把领导眉飞色舞的讲话状态画下来。不过画领导也是区别对待的。喜欢的领导,画得端庄慈祥;不喜欢的领导,我总是会突出他的鼻子和讲话时飞扬的唾沫星,鼻孔画的能塞进乒乓球,伸出鼻孔外的鼻毛一根也不拉下。画着画着,有时候不小心引起同事伸着脖子围观,不过我总是急忙把本收起,瞬间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有一次,因这事弄的领导一脸怒色,停止讲话,但观察半晌却不知何事何人所为。
其实,我觉得我在会上画个画,算不上不遵守会议纪律,更不能说是不尊重领导。
那时候开大会,大多都是传达上级文件,即便是布置工作,也都是办公室或秘书写好的讲话稿,领导虽然要亲口把文件、讲稿读出来,并在声调上恰当发挥,但那必定都照本宣科,内容也都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好的领导还能听出点抑扬顿挫,但多数都是和尚念经,从头到尾嘟嘟囔囔一个调。你想,脑子正常的咋可能坐几个小时不走神?所以听会者大多昏昏欲睡,平时爱失眠的倒能借机补个好觉。没睡觉的也多在走神想心事、说小话或干其它无关的事。说到这儿,倒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开大会,别小看下面人在睡觉,在走心事,领导讲话什么内容没听进去,但当领导某句话跑了调或哪个字读错了音,那都齐刷刷,跟踩着鼓点似的一股脑醒来,嗤之发笑。这是唯一能让听会人在会议中间抖擞精神的办法。
想想这儿,那我画个画算个啥?虽没有能把领导的讲话听进去,但我无比认真地观察领导举动和表情,这不仅能留住领导的音容笑貌、风范举止,说不定后人还能按图索骥把其完整的传承发扬下去,这是贡献好不好。更何况那时候,领导的讲话稿就是我写的,不排除我领会其精神比领导都深。
咱理儿是这样讲,但领导不是这样想的。不务正业,总有漏馅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领导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劈头盖脑地骂一顿:
“小邓你能啊!你给我画像我得给你付画资吧?

“你可是培养对象,我把话给放到这儿,你要再胡写乱画,不好好工作,就哪凉快那呆去!”
我一听出一身冷汗,这问题严重。我想这儿还没上马呢,别自己把自己的马杌给踢翻了。我回办公室立马写了份保证书。大致意思是:前些时我脑袋进水了,以后您给十个胆我也不敢了。除了留支笔为您写讲话稿,替您起草文件,其它笔墨水彩全扔垃圾桶里。我干活不谈报酬。没事就到您办公室给您沏茶倒水。为了表决心,我三天后开始戒烟。等等。我约摸着领导那么忙,他不一定认真看,或许就不看,捏一捏感觉张数多就肯定高兴。我就驴头马嘴一块上。一下凑了七八页。
从那以后我停了画画,起码会议上不敢画了,领导的像不敢画了。并切我还真有了一个意外收获:驴头对马嘴说出戒烟的话也真实现了。
后来,我也曾在主席台的中间位置坐过一振子,体会是五味杂陈:坐在台下人们对我读讲稿的不屑态度,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那绝对跟我过去坐在台下听讲话一个味。唉,人世间就这样,笑来笑去,都是凡人。 这就是你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