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邓世敏
我在“赶会”时卖画是上初高中那些年,卖的画是中堂、四扇屏和竖幅、横幅之类的农民屋内张贴画。中堂是上山虎、下山虎,或山水,一块二一幅;四扇屏是以梅兰竹菊为主,八毛到一块;竖幅、横幅较杂,花草鸟虫之类居多,根据画幅大小价格不等,但也就两三毛。所有的画边框都是画出来的,无轴无装裱,当然我用的纸张也根本没法装裱。用的印章是木工干活的下脚料刻制,谈不上艺术和美感。好在乡亲们朴实,审美标准和我们不一样,落款处有个红印,甚至没红印只要够花够绿就好。说实话,我的字写的不好,除了练就几个题眉、短拔、落款年月、名字等常用字之外,几乎不敢在画面上题诗写字。就包括中堂两边的框联都是用虫鸟字代替。所谓虫鸟字,就是写得像鸟像虫子也像花的字,是什么字得靠人去猜想,很好糊弄。只要写的像框联句子中所需的那个字的大样就行,谈不上有多少书法艺术。不过写虫鸟字要用“柳排”,就是柳木薄片用水泡软,再用锤子在一端砸出柔软的纤维丝来即成。毛笔和一般排笔都难以写画出同样效果。现在看来那种虫鸟字画俗不可耐,但过去在我们老家可是狠狠的时兴了一些年。我们叫它虫鸟字,但我还真拿不准别地儿的人怎样称呼。管不了那些,就像我的乡亲们爱给自己的儿子起”粪蛋”.”夜壶”之类的名字一样,我的书画我当家。

画画是我的爱好,至于赶集卖画,从经济学角度说,就是为获得价值肯定。钱毕竟看得见摸得着。不过我就一少年学生,赚仨核桃俩枣,谈不上营生,我爹妈也没想过把此列入家计。我就趁事而为,行为并不频繁。集市卖画非常简单,不需要任何设备道具。只要不下雨,找一块平地儿收拾干净,把画平铺,几块小石头、砖头块压住角,别让风吹跑,人往边上一圪蹴就行了。不需要吆喝。有人看画,有经验的大人们都会真真假假把自己的画吹得天花乱坠,把对方哄的高高兴兴,效果很好。但我是个孩子不会那一套,客人来了,我和对方一般互动程式是:
客人:谁画的?我:我画的。
客人:怪好看。我:好看就买!
客人:啥价钱?我:两毛五。
客人:忒贵!球!我:不买?去球!
你一句我一句,只是嘴动却面无表情。别觉说话难听,但绝非你愠我怒,这就是农民。
就这,在少年时期,每次赶会我还多少都有收获,记得我最多的一次卖过两块多钱,最不济的也用画换过一个烧饼。
有一次是南观营赶集。南观营离我居住的村庄不远,也就二里路,阴历二月初五上会。我半上午入会,一直到太阳斜西,赶会的人陆续离去,中间五六个小时,我的画竟一幅没卖出。旁边是一个卖烧饼的,可能也还剩几个,他想用俩烧饼换我两幅画。他烧饼就一毛五一个,并且同样的价格却没有东饭铺的烧饼大,也没人家的油多。我觉得吃亏太大,磨叽半晌不想换,但我从早上到大半下午滴水未进。那时候我们那的乡亲出门赶路,从没带水带茶的习惯,不是太远带干粮的也不多。饥了就忍着,渴了就找一人家讨一瓢,或者遇到水井,用辘轳摇上一罐,尤其夏天,直接把头伸进去,连洗头一起,咕咚咕咚喝个饱。我是个孩子当然更不知道带水带干粮。饥肠辘辘,我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拿出一帖横幅换了他一个凉烧饼。
我记得很清,那是一幅《喜鹊闹梅图》,写意加工笔,画下来需四个小时以上。

少年时期卖画,还有一次我记忆更深刻。大家不要觉得是演绎。那是真的!

是在另一个集市上卖画,摊摆在一个河沟的旁边。有两个少年,可能比我大个一两岁,在沟下面好像寻找什么,我当时也不太在意,但其中一个突然一声大叫:“蛇!”
我扭头看,一条蛇被那少年从手上摔到草丛里,慌慌张张跑到我面前。他虎口处一片黑青并有血迹,中间还有一个火柴头大的洞。被毒蛇咬了!他让我看过,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气喘吁吁:
“快、快,我口袋里有药!“
是广西或贵州口音,我见识少,当时也没弄太清。我按他的要求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里面有大半瓶黄豆大小的药丸。他指导着我:
“取出五粒放我嘴里,快”
我急忙如数取出药丸放他嘴里,他没喝水就吞咽下去。然后又让取出三粒放我自己嘴里,嚼碎涂在他的伤口上。那药是不是有毒,我连想都没想就放嘴里,感觉苦苦的,有点薄荷凉味。我还把我铺在地上一块布撕下一片,准备给他包扎,并问要不要我陪着去卫生所?那时候农民看病很少去正规医院,不是马上要命的病,最多也就是去赤脚医生办的卫生所,这种卫生所村村都有。他态度肯定的说:
“不用,什么都不用!放心,用了这个药马上就好!”
果然神奇!两分钟不到,小伙一扫病容,变得气定神闲,红光满面。他把涂在手上的药泥抹下,原来的黑青和血迹一概不见,伤口也变得浅了很多,还特意活动了一下手腕,运转自如。我看了目瞪口呆,过去只能在小说上看到的神药,竟让我遇到了。我揉揉眼睛,盯着药瓶里的药连连称奇。那少年用眼睛瞪着我:
“我出身逮蛇世家,这药十代祖传秘方配制,别说区区蛇毒,用了这药,灌四两砒霜、半斤滴滴涕都没事!”
当时我在想,这不会是遇到神仙了吧?我想,我要把这药买回去,以后谁中了毒,我把他们一个个救活,那村民们该多爱戴我啊?保不准哪位一激动会把他家漂亮姑娘许给我。

“把这药卖给我呗?多少钱?”
“说啥呢兄弟?要说钱,一百块也不卖!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送你了!给个三五块补我点路费就行” 说我救命之恩有点夸大。
“我没那么多钱,快一天了,就刚刚卖了八毛钱,现在饥得慌,还得吃饭”
他马上接过来:
“我,朋友跟你交定了,对朋友我向来两肋插刀,六毛钱拿走了!”
刚才我在卖画时,他们应该是看到眼里了,他们盯的就是我那八毛钱。我这一说,估计他又算了一下账,我吃碗面条得两毛。
原先和他一块在沟底的另一少年,不知啥时候已经过来了,手里攥着一条蛇:
“蛇找到了!你看牙多长?!要不是药好,这可不得了。你不买我买了!”
我一听,立马把原先还到少年手里的药瓶又抢了过来,把六毛钱急忙塞到他手里,怕第二个少年把药先给买走。但他俩准备离开时竟相视一笑。我突然一个激灵,觉得不对:他俩不是一起的吗?!再者我又一想:我们这里是水乡,蛇非常多不假,但只有水蛇和弹花蛇两种啊,都是无毒的,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谁被毒蛇咬过啊。我虽不太确定,但还是上去拦住了他们:
“哥们,你们不会是骗我的吧?”还好两个人也没有挣脱着要走。
我又说:
“是这,你被蛇咬,我跟你虽非亲非故,但什么都不顾立马为你施救。我在这儿冷呵呵的蹲了一天,也就挣了这几毛钱,你们看着忍心骗我?咱们拍着良心,如果你说没骗,就拿着钱走人!如果骗我了,就把钱还我,了事”
我打出这苦情牌还真管用。俩少年脸一红对了对眼,迟疑了一下。第二个少年说:“兄弟是个好人!你的生意我不做了”。
他竟把药瓶讨回,让把钱还给了我。
他们是骗子!但奇怪,啥会儿想起来,我竟没恨过他们,包括他们的行为,反觉得他们很仗义。这几年我还经常考问:为什么连过去的骗子都比现在的更有良心?
